第三十三章 不請自來

    長恨歌乃是白居易所寫，后來譜寫成曲，更是傳唱極廣。上至達官貴族，下旨販夫走卒，幾乎人人都會唱上幾句。一來是長恨歌本身韻律就十分動人，二來曲子也是譜的極好，的確是朗朗上口。

    月如沉思了一會兒，嘗試著吹出了第一個音節(jié)，笛聲悠揚婉轉(zhuǎn)，在漆黑的夜色之中越發(fā)顯得清亮動人。而月如也是一臉的歡喜，清了清嗓子，這才開口道：“漢皇重色思傾國，御宇多年求不得。楊家有女初長成，養(yǎng)在深閨人未識。”

    一開始笛聲和歌聲便水乳交融，笛子的聲音清亮而婉轉(zhuǎn)，然而月如的歌聲，則像是天籟一般浩浩而來。碧波池空蕩，越是在夜深無人之處，那些碧波蕩漾之下，那一縷歌聲起初細若游絲，越是到后來，就越發(fā)婉約纏綿起來。

    若昀的眼中有著淡淡的笑意，當初不過是一時興起，然而沒想到竟然這樣合拍。然而就在笛聲婉轉(zhuǎn)的時候，碧波之上，卻似乎有一把清朗的琴聲橫空而來。若云和月如都同時愣了一下，只不過月如似乎有些害怕起來，因此也就不敢再唱了。倒是若昀心中微微一動，微微揚起了下巴，還是不肯服輸?shù)母诉^去。

    笛聲動聽，琴聲自然也不甘落后。一時間月如的歌聲反而沉寂了下去，只有琴聲和笛聲合奏，婉轉(zhuǎn)而纏綿。倒是若昀使了一個眼色，示意月如不必害怕。原本還有些怔忪的月如這才反應過來，繼續(xù)唱了起來。

    “六軍不發(fā)無奈何，宛轉(zhuǎn)蛾眉馬前死?；ㄢ毼責o人收，翠翹金雀玉搔頭。”若昀微微一怔，一時間似乎再也吹不下去了，只覺得胸口驀地浮出一團悶氣，幾乎忍不住快要落下淚來。

    當年楊玉環(huán)何等風華絕代寵冠六宮，回眸一笑百媚生，后宮粉黛無顏色。雖然轉(zhuǎn)念一想，是其余后宮女子的悲哀。然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一個人身上的時候，想必是艷絕天下，深得唐明皇歡心吧。

    然而即便如此，到最后也還是沒有逃脫賜死馬嵬坡的命運。多少榮寵富貴，不過是在男人的一念之間。柳家沒有子嗣，唯一有的不過是自己這個女兒而已。所以很小的時候父親就對自己說，即便是身為女子，也要和自己學著做生意，要學著理財，至少自己要有一筆積蓄，而不必仰仗一個男人。

    她不求日后能夠榮華富貴，但是至少，不必仰人鼻息。這是父親曾經(jīng)教導自己的話，此刻想起楊玉環(huán)，若昀越發(fā)只覺得渾身一陣發(fā)寒，終究手一松，手中的笛子還是滾落了出去。

    笛聲一停，那琴聲似乎有幾分焦灼，也驀地忽然停了下去。只有月如還自顧自的唱了幾句，最后一句，在天愿做比翼鳥，在地愿為連理枝。天長地久有時盡，此恨綿綿無絕期。

    若昀怔怔的聽了一會兒，心中忽然漫出一股奇怪的酸楚感。是么，天長地久，總有盡頭的時候。但是愛恨交錯，卻比天長地久，還要長。

    月如一時間倒是有些訕訕起來，直到唱完了最后一句，整個人頓時變得十分不安起來。她看著那只笛子滾遠了，立刻發(fā)出了一聲低呼，“小姐，你的笛子……”

    若昀這才反應過來，涼亭之中笛子沿著臺階一直滾落下去，片刻后就已經(jīng)消失在了暗夜之中。她也驚慌失措起來，那是父親送的東西，因為攜帶方便，她為了留一個念想，所以才帶進了宮來。若是滾進了碧波池中，如何與父親交待？

    她連忙站起身來提起裙袂往亭外跑去，月如嚇了一跳，也立刻轉(zhuǎn)過身提起放在一邊的燭臺跟了過去。

    她的裙袂在地面發(fā)出簌簌的聲響，此刻忽然有秋風乍起，吹起人的衣袂紛飛，看上去就像是要隨風而去一般。若昀終于忍不住笑了起來，一路朝著黑暗之中疾行。這樣猶如孩童追逐玩具的模樣，她似乎真的已經(jīng)很久沒有體會過了。

    不過雖然是黑夜，但是中秋月明，即便是在月光之中也還是能夠看見那支笛子一路滾落了出去，一直在柳樹邊才猛地停了下來。柳葉已經(jīng)不復從前的青翠逼人了，但是至少看上去，卻還是迎風招展。然而就在若昀低下頭準備拾起那支笛子的時候，卻有一個人比她還快了一步，搶先撿起了那支長笛。

    思幽微微怔了怔，抬起頭的時候，卻看見了一張熟悉的面孔。對方含笑的臉，就算在是月色之中，也有雪山皎潔的姿態(tài)，如一副丹青筆墨，讓人流連忘返。

    “這是你的笛子？真是有緣，我們似乎在皇宮里，見過好幾面了?！蹦鞘乔赝趿栾L，中秋佳節(jié)，對方穿著朝服，看上去倒是十分正式的模樣。只是若昀卻忍不住笑了起來，因為從對方的衣袖上，依稀可以聞到淡淡的梨花酒味，然而那雙眼睛卻十分清明，絲毫都沒有喝醉了的模樣。

    只怕是偷偷將酒水灑在自己的衣服上，故意裝出一副飲酒喝醉了的模樣吧。

    或許是因為知道對方的性格溫和，或許又是因為那雙眉眼太過溫潤，若昀的膽子也忍不住大了起來，伸手從對方手中接過長笛，忽然忍不住掩唇笑了起來，“殿下浪費了很多梨花酒，真是可惜。”

    凌風微微一怔，原本還沒有反應過來，不過此刻看著對方眼底似有似無的笑意，一時間顯然也明白了過來，只怕對方是看穿了自己故意將酒水潑在袖子中，然后借機裝醉逃出來這件事吧。

    對于聰慧而美麗的女子，男人總是格外的優(yōu)待，就連凌風也不意外。他也不以為忤，只是忍不住笑了起來，“雖然浪費了那些酒，不過今日能和人合奏一曲長恨歌，應該也是值得了?！?br />
    而此刻提著燈籠的月如也跌跌撞撞趕了過來，只是看見若昀和一個陌生男子在說話，一時間倒是有些愣住了。

    若昀倒是落落大方，見月如還站在一邊，便俯身道：“奴婢參見秦王殿下?！?br />
    月如嚇了一跳，不過仔細一看，對方的穿著打扮怎么看也不像是尋常人。她雖然從來沒有見過秦王，不過既然小姐都這么說，想必也是錯不了的。因此她俯下身行了一禮，也慌慌張張的說道：“奴婢見過秦王殿下，是奴婢……奴婢方才在唱歌，還請殿下恕罪?！?br />
    上次在御花園中兩人歡笑了幾聲，就被德妃娘娘和柳德儀責備，這次為了不連累若昀，月如立刻搶著說道。

    凌風笑了笑，并沒有露出發(fā)怒的神色。后宮之中人人都知道，秦王在皇宮之中都是有了名的溫柔敦厚，自然并不會真的責怪她們，反而笑著說道：“為何要責怪你們，方才的笛聲和歌聲，相得益彰，我很喜歡。所以不該怪罪，反而有賞?！?br />
    若昀忍不住笑了，對方穿著青色繡麒麟紋的長衣，一時間都只覺得……玉樹臨風，或許也不過如此了。

    “獎賞就不必了，還請殿下恕我們放肆之罪才是。碧波池少人行，所以我們才放縱了一些，所以……”若昀到是真的有些惶恐起來，無論對方的性格有多好，但是這里畢竟是皇宮，很多時候，都由不得常人放肆。

    她也知道為什么月如一開始會將所有的事情都攬在自己身上，恐怕就是因為御花園的事情，所以害怕秦王責罰，所以才會一股腦都先承認下來吧。

    然而凌風卻真的忍不住笑了起來，“我看上去那么可怕么？方才我就已經(jīng)說了，你們的笛子和歌聲那么美，欣賞還來不及，誰還會舍得責罰呢？”

    若昀的臉微微一紅，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了。對方或許只是無心之言，然而聽在她的耳中，竟然有一瞬間的心跳加速。真的……是自己想得太多了么？

    而凌風卻沒有管這么多，自顧自的朝涼亭之中走去，而跟在他身后的小廝手中卻抱著一把焦尾琴，低著頭走在身后。若昀微微一怔，一時間幾乎說不出話來，那把琴……原來是秦王的么？

    不過，究竟是誰的琴，現(xiàn)在想來，又有什么重要的呢？她不過是借用那把琴彈奏了一首曲子而已，除此之外，再也沒有別的事情了。只是……月如卻嚇了一跳，拉了一把若昀的衣袖，低聲而焦灼，“小姐，那涼亭里……還擺著吃得呢。”

    若昀這才清醒過來，在皇宮之中吹奏樂器高聲放歌，已經(jīng)大大的放肆了。如果被看見還在涼亭之中擺放這些食物酒水，恐怕真的就是罪責難逃了吧。

    她和月如連忙沖了過去，但是涼亭之中酒菜擺放的整齊，凌風自然是看得一清二楚，只怕想攔也是攔不住了。

    若昀忍不住拍了自己的額頭一下，只覺得真是百密一疏，此地尋常從來都是人跡罕至，更何況還是中秋佳節(jié)，沒想到竟然會在這里遇見秦王。

    “你們倒是好興致……”凌風的聲音辨不出喜怒，低低說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