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四章 春日宴

    若昀一時間是真的有些緊張起來，秦王的確并非是高傲冷僻之人，若真是如此，當(dāng)日她雙膝酸軟難行，對方就不會扶著區(qū)區(qū)一個宮女走到花房之外了。但是私下設(shè)置酒宴，畢竟是有違宮規(guī)之事，如果說不緊張實在是假的。

    而此刻凌風(fēng)就站在庭院外，臉上有莫測的笑容，一時間眾人都有些人心惶惶，若昀遲疑了許久，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口說道：“殿下，此事皆是由我而起，如果真的有違宮規(guī)，要處罰的話，還請殿下只罰我一個人?！?br />
    凌風(fēng)并沒有說話，倒是跟在身后捧著焦尾琴的那個小廝卻忍不住笑了起來，“爺……”

    他這一笑，凌風(fēng)回過頭的時候，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上此刻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，“阿七，你倒是好大的膽子，竟然敢拆我的臺?！?br />
    阿七倒是也不怕他，抬起脖子說道：“我可是為了殿下好，殿下沒看見這位姐姐可嚇壞了呢。

    若昀一時間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，她方才的確很是擔(dān)心。畢竟中秋晚宴這件事也是自己提出來的，她并不害怕受到責(zé)罰，反而更怕會牽連身邊的好姐妹。

    凌風(fēng)卻無聲的笑了起來，也不拘束，自己找了個位子坐下來，“你們是要吃飯么，正好，我放在借著酒醉的由頭出來，不過吃了一碗銀耳蓮子羹而已，如今不請自來，不知道二位姑娘是否歡迎？”

    其實換不歡迎，難道若昀還能降對方趕走不成。更何況，如果是其他人，若昀是敢怒不敢言，但如果是凌風(fēng)的話，她倒是并不覺得排斥。因為眼前的這個人，并沒有絲毫盛氣凌人的模樣，一言一行，也不過是尋常王公貴族的風(fēng)華氣度，卻又半點都不會讓人覺得厭惡。

    若昀忍不住笑了起來，“殿下既然這么說，那么奴婢就萬萬沒有不歡迎的道理了。只是奴婢三人出來聚會，還有一個不曾過來。殿下如果真的腹中饑餓，不如先聽我再為殿下彈奏一曲如何？”

    那個叫阿七的小廝頓時忍不住咋舌，他看見過的女子可是不在少數(shù)。尋常富戶女也有，王公貴族家的女子也有，誰人看見自家的主子不是明眸含波，情義流轉(zhuǎn)。

    更別說是有幸能夠一起吃個飯了，那只怕為了爭搶這一席之地，京都之中的名媛們恐怕會鬧得不可開交。然而難得有一次自家的主子想要和一個女子吃飯，對方居然敢讓自家主子餓著肚子，就是為了等一個宮女？

    真是……膽大妄為！

    不過凌風(fēng)卻忍不住笑了起來，不以為忤，“無肉另人瘦，無竹使人俗。寧可食無肉，不可居無竹。其實吃與不吃都不甚重要，但是要是可以換來你再吹奏一曲，倒很是值得?！?br />
    思幽卻莞爾一笑，只是將目光落在了阿七手中捧著的琴上。阿七微微一怔，幾乎是下意識的開口問道：“你……還會彈琴不成？”

    “當(dāng)日在碧波池邊，我就已經(jīng)彈奏過琴曲了，只是不知道是殿下之物，聽見有簫聲和鳴，一時間心中驚怯，所以等不到殿下前來，就自己先行離開了。當(dāng)日之事我一直耿耿于懷，并不知道琴主是誰，我一介宮女，更是不可能在宮中尋人。今日看見公子的焦尾琴，恐怕也是緣分使然?！比絷揽粗前衙伲抗饫镉械馁澰S。

    愛琴的人，自然知道一把好琴的重要性。聲如雷霆清泉，可以豪邁不羈，也可以低吟淺酌，那才是一把真正的好琴。柳家何等富貴，但是也沒有一把琴可以與之相比。或許唯有當(dāng)日自己的先生所持的鳳凰琴，才可以與之相提并論。

    “原來那個人是你……”阿七和自己的兄長是一起伺候凌風(fēng)長大的，有些話別人不敢說，但是他們兄弟二人卻是毫無顧忌，嬉笑怒罵。要是旁人，聽見秦王口口聲聲叫思幽姑娘，就算有再大的膽子，也不敢再直呼你了。

    不過阿七性格爽朗，雖然有些粗枝大葉，但是勝在真摯。而若昀更是不曾將這些看在眼中，對方若是蔑視自己，自然不會與那人慪氣。可是對方若對自己格外尊崇，她也不一定就會對那人另眼相看。

    平輩之交，反而讓人最覺得自在。

    其實阿七之所以如此高興，完全是因為當(dāng)日碧波池一面，自家的主子實在是已經(jīng)有幾分入魔了。他雖然不精音律，但是畢竟跟在主子身邊伺候了這么久，還是能聽懂一些的。那個撫琴的人琴技高超，就算在宮中的樂師之中也是首屈一指的。

    更何況就像是主子所說的，尋常的琴技到底還是多了幾分匠氣，不過是為了迎合諂媚那種歡喜的氛圍，給主子們逗樂而已，真正重要的，是一個人的琴技，是否可以發(fā)乎于本心，唯有如此，才能動人心弦。

    當(dāng)日從碧波池中蕩舟而來，卻發(fā)現(xiàn)那個人已經(jīng)走了，其實自己也是很失望的。

    沒想到這樣巧，竟然還會有在遇見的時候。

    凌風(fēng)雖然不動聲色，不過眉宇之中也有淡淡的喜色。當(dāng)日聽到那一曲春日宴，已經(jīng)讓人覺得神魂為之傾倒。所以自己才忍不住也動手撫蕭和了一曲，只不過那琴音在自己的烏篷船快要靠近的時候就斷絕了，再上岸，似乎刻意聽得見琴音繚繞，但是那個撫琴之人，到底已經(jīng)是不見了蹤影。

    他雖然貴為親王，但是同樣不是說想找一個人，就可以將整個后宮都翻得天翻地覆的。后來時時前來此地等待，但是那個人終究還是不再了。

    原本以為緣分或許不過是那一曲而已，沒想到竟然還有再見面的時候。

    “當(dāng)日一曲春日宴，是我不該出聲驚擾了你。如果你不嫌棄的話，能否為我奏完呢？對了，還未請教姑娘芳名？”凌風(fēng)說完之后，自己也微微一怔，其實他并不是不知道的，當(dāng)日被若昀被罰跪在長春宮中，五弟問她姓名的時候，對方似乎回答過。

    然而不知道為何，他卻像是從來沒有聽過似的，非要這樣執(zhí)拗的再問一遍。

    “奴婢叫若昀。”若昀倒是沒有想那么多，當(dāng)日雖然是端王殿下赦免了自己，但是其實不過是一句戲言罷了。真正四兩撥千斤在背后出力的其實是秦王，這一點她不是不明白。

    “春日宴是我最喜歡的一首曲子，講述的是春日一群人踏足郊外，一個個風(fēng)流俊朗，女子窈窕賢淑。他們琴瑟動人，談天說地。其實無關(guān)男女情事，然而將春日萬物始發(fā)，而人與人之間心靈相通之意，表現(xiàn)的淋漓盡致?！?br />
    若昀想起自己的先生曾經(jīng)說過的那段話，彈琴如果只是會彈奏曲子，那么其實人人都會。最重要的，是懂得每一首曲子背后的情致。情意動人，就算手法拙劣，一樣可以動人心魄。而一味強求技藝，雖然是錦上添花，卻未必能有雪中送炭，讓聽者心神為奪的功效。

    而春日宴這首曲子，一共分成四個部分，春夏秋冬，每一季都有一個宴會。春天其樂融融，夏日狂放不羈，秋日卻神為之奪，冬日就越發(fā)顯得孤冷凄清了。

    若昀最愛這首曲子的愿意，也是因為悲歡離合，這一首宴會之歌，其實講述的是離別的哀戚。

    她喜歡春日宴，是因為春日是一切的開始，或許就如納蘭容若所說的那句話，人生若只如初見，何事秋風(fēng)悲畫扇。而春日宴，就是所有事物的起源與初見。

    “既然如此，那么就有勞若昀為我彈奏一曲了。”凌風(fēng)伸手做出了一個請的手勢，阿七也是高興的不得了。要知道他時時刻刻捧著這把琴，可是這么多年來，除了自家主子之外，可就再也沒有旁人動過這把琴了，如此一想，又豈能不覺得難受呢？

    這把琴要是有自己的魂魄，大概都會覺得十分尷尬吧。畢竟知音和懂得欣賞的人太少，也是一件十分可悲的事情。

    阿七連忙將親奉上，十里涼亭之中雖然沒有琴架，但是若昀也不以為意。隨意找了個地方坐下來，將古琴放置在自己的膝蓋上。她的手指細(xì)長，雖然多日已經(jīng)不曾撫琴，然而琴聲一響起來的剎那，還是讓眾人的心神都為之一怔。

    若昀的先生曾經(jīng)號稱是天下第一的琴師，畢竟不僅僅是浪得虛名。而作為他唯一的關(guān)門弟子，若昀不敢說自己已經(jīng)凈得真?zhèn)?，但是十之七八終究還是有的。要不然也不敢在眾人面前獻(xiàn)丑了，她的手指一撥弄，一串悅耳的琴聲就從手指間滾落了下來。

    春日宴活潑歡快，是講述一群陌生男女春游偶遇的情況。因為彼此惺惺相惜，所以互相把酒論英雄，十分快意。若昀喜歡這樣的故事，男女之間，其實應(yīng)該是平等的。為何女子非要成為男子的附庸，而男人，為何就一定要處處都壓制女子一頭？

    春日宴的感情，其實說的就是男女之間似乎有了罕見的平等。彼此把酒言歡，稱兄道弟，不分男女性別，這種感情實在讓若昀覺得羨慕。